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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这样的琴,怎么会有这样的天籁之音?怎么会这样地动心动情,我好像才知道了什么叫动听。

2010-04-21 21:09 《人民日报》 陈祖芬

《 人民日报 》( 2010年04月21日24 版) 陈祖芬 / 文

我觉得从这晚起我一定有什么变化。因为,听过宁峰

怎么会有这样的琴,怎么会有这样的天籁之音?怎么会这样地动心动情,我好像才知道了什么叫动听。

柴科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刚拉响一二个乐句,世界就开始隐退了,叫人狂叫人疯叫人撕心裂肺,叫人感极而涕下!不知怎的,我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经济用语:拉动内需。听过这样的琴声,才知道自己内心需要的,就是这把琴,和,这把琴标志的艺术气质。

这把小提琴,使世界消退,使世界生辉。使世界散去,使世界凝聚——一个叫宁峰的人,28岁的杭州爱乐乐团的驻团艺术家。

有时好像弓自己在琴上滑行,有时他身体随着音乐的高低蹲下弯起,那身体那弧度实在是一把弯曲自如的提琴,带表情的提琴。不知道是他在拉琴还是弦在拉他。他把身子蹲得那么低的时候,左脚着地,右脚的脚尖调皮地翘起。

他的脚尖和他的眼睛一起看着指挥杨洋。

宁峰右手的弦和杨洋右手的指挥棒,面对面地互相注视着,停格。 瞬间的弓与棒的对话和弓与棒的对视之后,宁峰的嘴嚅动着,我眼看着一个个音符从他的嘴里自由地翻腾而出。

杨洋向宁峰鼓掌,不仅仅用双手,而且用鼓动的身体。在雷动的掌声中,宁峰深深地鞠躬,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当他挺起身子的时候,他那弓上耷拉着一根撒开的弦,他举起弦下场的时候,那根飘拂的弦,叫我觉得他好像举着拂,踩着祥云而去的琴仙。

琴仙远去的时候,才看到台上还有别人还有整整一个乐队。可刚才,当他拉琴的时候,台上只有他一人。世界只剩下这把提琴。

我真想把宁峰蹲下拉琴的瞬间,那眼睛,那神情,做成雕像。宁峰,一个不可以不知道的名字。

宁峰1981年出生,20年后,2001年他获得了“伦敦奥利多里国际小提琴比赛”第一名。然后成为英国在皇家音乐学院建校近两百年来的第一个以满分成绩毕业的学生。 获得“迈克·希尔”国际小提琴比赛第一名。 2005年9月,宁峰在小提琴界最高荣誉之一,意大利热那亚举行的第五十一届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中荣获了金奖和两个单项特殊奖,并应邀用意大利国宝 —— 帕格尼尼自己的小提琴 —— 1743年制的瓜内里—德—吉苏“大炮”小提琴演奏。我觉得从这晚起我一定有什么变化。因为,听过宁峰。

宁峰,一件黑色唐装,一张非常孩子气的脸。有趣的单眼皮,没型的小孩头,鼓鼓的脸颊,厚厚的嘴唇。一个中国小子而已。但是,D大调是他的,小提琴是他的,世界是他的,世界在他弦下。而他是世界的,中国的。

想起交响乐和城市气质,因为,初读周天

音乐会的第一部交响乐是《大运河组曲》。这部原创交响乐的第二章叫《母亲》。小提琴协奏拉动心弦,把心拉成丝拉成弦,直到余音袅袅,余音袅袅,心才慢慢变回心型。而心在拉成丝拉成弦的过程中,已经迷失了自己,只想攀上余音,飘摇而去,到那运河流过的地方。

然后鼓号齐鸣,千帆竞发,叫我激情着运河的激情,年轻着运河的年轻。运河是古老的,又是年轻的。28岁的作曲家周天,他胸中涌动的运河更是年轻的。激越如功夫,舒缓如行书,优美似丝竹,气势如泼墨。

周天,清秀、温文如运河边的一株竹,翠竹的气质,钱塘的气势。不过我完全不能把他和“威胁”这个词联系起来。美国普利策奖得主、著名作曲家克里斯托弗·劳斯说周天是:“当代最有才华和最具威胁的青年作曲家之一。”

周天和宁峰是同龄人,曾获2009年华盛顿国际作曲大赛第一名,三次获得美国作曲家协会青年作曲家大奖,等等。周天的作品被美国十大交响乐团中的多个乐团, 多次在著名的纽约卡内基音乐厅,纽约林肯艺术中心和华盛顿肯尼迪表演艺术中心演绎。2006年美国作曲家协会就授予周天“曼奇尼学者”奖章,以纪念已故著名美国作曲家亨利·曼奇尼。

我问他怎么接了《大运河组曲》的创作。他说大运河这个载体好。这部《大运河组曲》是他用的时间最长,乐队编制最大的。周天在洛杉矶在纽约的公共图书馆查大运河的资料,大运河由江南的杭州到北京的通州,联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长 1794千米,和长城同是我国古代的两项伟大工程。

周天本来就是运河的孩子,他的老家就在杭州运河边上。老家拆了,运河常在!他心里涌动着难耐的感动 :大运河这2500多年的岁数,这一千古遗存,这就是他的母亲河呵!他听见运河之魂的呼唤。

中国的历法以360度为周天,即绕大圜一周。周天,也就是整个天地人间。原创交响《大运河组曲》,谈今溯古,把脉寻根,游子归来,激扬情深!无边无限,有去有还,是周天。

想到一个话题。交响乐影响城市气质。如果有很多的人有周天的气质?!可是有多少百分比的人看过交响乐?不过,2009年春,杭州爱乐乐团成立的当天,浙江爱乐乐团也宣布成立了。2010年春,11支国内优秀交响乐团在国家大剧院发出了春之约。

确认32岁的音乐总监,因为,又见杨洋

杨洋身上大概有不少第一。2006年在希腊举行的米特罗普洛斯国际指挥大赛中,以无可争议的优势夺得第一名,成为在这项顶级国际赛事中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中国人。2009年,成为国内第一位32岁的音乐总监,供职单位:杭州爱乐乐团。

4月8日杭州爱乐乐团在国家大剧院演出,这是第二届中国交响乐之春的第二场。演出前我到后台找杨洋,去年他任乐团音乐总监那天,正好我在场。眼看着天降大任于一个圆头虎脑的男孩,我不能不承认心存疑惑。这次他一见我就说:“你是从北京赶来的吗?”

那么,我是从北京赶到北京?上次我是从北京赶到杭州,这次他是从杭州赶到北京,他或许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在赶,像杭州那样在赶。2009年1月,杭州爱乐乐团招考。有21个国家的660个人报名。4月20日组建完成,73个音乐人,是从21个国家的600名华人中挑选出来的,30名“海归”,平均年龄 25岁。到7月20日首场演出《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简称“贝九”。“贝九”最具演奏难度 。“贝九”华章,惊艳起航,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 杨洋的双臂直插半空,巍然如松;杨洋的汗水与泪水齐飞,当众大恸。全场一浪一浪的掌声与呼声,眼看就要把杨洋把“贝九”们抛起来。真个惊世雏鸿。

杨洋说他最近太赶了。有几张给朋友的票,结果忘在家里了,只好打电话让学生(学生?可我觉得他自己就像一个学生)去取来。“我管谱子,管音乐,票子的事以后不能管了。”他笑。

他穿一件浅灰T恤,领口翻开处有一道嫩绿的边。左腿站着,右腿交叉在左腿旁,姿势很国际。

又看那一道嫩绿的边,好一个嫩字了得。

他说他运气真好,是他的运气。不过,杭州有关领导对乐团团长讲:你不搞一流我不支持你。

“今晚会轰动!”杨洋说。我想起什么时候见过的一幅画,是一个小孩在告诉另一个小孩悄悄话。杨洋的眼睛里,是遏制不住的兴奋和不可能不说出来的“秘密”。他那对眼睛,大大的,圆圆的,像阳光照在海洋上,热诚而开阔。他其实应该姓阳,叫阳洋。太阳的阳,海洋的洋。

走进音乐厅,“第二届中国交响乐之春”的大字,嫩绿的。好像是用杨洋领口那道绿抹出来的,抑或杨洋那道绿是中国交响乐之春的绿的延伸?

掌声中,杨洋上场。当然,指挥大都是一身黑西服,但杨洋这一身黑叫我想起刚才他领口那道嫩绿,就觉得他好像是小孩装大人。然而他一指挥,《大运河组曲》的第一个音节,就把大家的神提了起来拎了起来。

舒缓处,就觉得他那双手好像在撩泼运河水。一曲终了,他几个大幅度的全身动作,速度之快,好像是用电脑合成的。曲子戛然而止,感觉中,杨洋转体、手翻、全旋、绷杠、挺身腾越,屈体三周旋之后,稳稳落地,一拍,两拍,三拍,那个时间空间里,他只是雕像。像优秀的体操运动员一通高难度动作后,落地不动。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99分。

一场有杨洋、周天和宁峰这三个名字的演出,不返场是不可能的。上半场结束时宁峰就加演一首帕格尼尼的随想曲。下半场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交响曲》结束时,英国作曲家埃尔加的《雀鸟》尤其地适合此情此景。大提琴起,中提琴起,管乐起,小提琴起,管弦乐齐起,直至鼓乐齐鸣,让观众驾着音符欢呼着驰进那春之缤纷,春之喧闹,春之浩荡。

而杨洋,头摇动着,就觉得他那身子整个儿就是摇动自如的指挥棒,或者他压根儿没在指挥,只是自顾自投入那万物生长美美与共的春之声。而观众的掌声、欢呼声一如《雀鸟》的又一乐章。

我又听见《蓝色多瑙河》的歌唱:春来了,春来了!

与杨洋的对视,两个年轻人的嬉戏,世界是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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