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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不朽的民歌所表现出的艺术张力和震撼力,已经湮没了其他的枝节。那特有的高亢深沉、凄婉悲凉的情感流自心田:

2009-11-30 08:10 文汇报 施雪钧

施雪钧
   
1
   
    一首撼天动地的“离歌”《走西口》,使天下多少有情人为之柔肠寸断,泪湿衣衫。如果说,诞生于半个多世纪前的“脚夫”是陕北高原上一个特殊阶层的话,那么,黄土高原上的“走西口”现象(陕北人叫走口外),则是晋陕大地上的另一份弥足珍贵的历史遗产。几百年来,因这一特殊历史现象而诞生的民歌《走西口》,流传于山西、陕西、内蒙、河北、青海、宁夏和甘肃等地,被称之为“天下黄河第一曲”。
   
    许多专家学者对此现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关于“走西口”的历史成因、路线以及民歌的产生等学术论述,已多见于报刊杂志。陕西省艺术研究所的民歌专家杨璀,在广袤山野乡村中采集了近千首民歌,其中,《走西口》一曲,就不下几十种版本;陕西省音乐学家李世斌先生在《二人台音乐》专著中,也收录了他在陕晋蒙各县、旗采集的二人台《走西口》版本不下二十首。这位二人台专家告诉我:“《走西口》的曲调,具有一定程度的叙事性或戏剧性,专曲专用,随着内容情绪的发展,在板式、节奏、调式上也不断地有所变化。”
   
    风格各异的版本,词曲上虽然存在一定的差异,可“异曲同宗”,所表达的内容,都是黄土地上的生民走口外的悲欢离合、爱恨情愁。遗憾的是,至今还未有人真正考证出这首歌起源的确切年代,以及其作者究竟是谁。但这似乎已经无关紧要。
   
    这首不朽的民歌所表现出的艺术张力和震撼力,已经湮没了其他的枝节。那特有的高亢深沉、凄婉悲凉的情感流自心田:
   
    哥哥(了)(你)走(得)西口,
   
    小妹妹(我)实难留,
   
    双手拉住(了)情郎哥哥的手(啊),
   
    送出了大门(哎嗨)口。
   
    送出(了)(就)大门(哟嗨)口,
   
    至死也不丢你的手,
   
    两眼的泪珠儿,
   
    一道一道一道一道,
   
    朵朵朵朵朵地往下(哎嗨)流。
   
    歌声中,新婚夫妇情别时的炽热情感和缠绵,变成了千叮咛万嘱咐,走路、过河、坐船、歇崖、住店、睡觉、受苦、生活、交朋友,不忘妹妹不忘老家……
   
    这歌声,唱尽了西出杀虎口、雁门关以及陕北“走口外”生民的苍凉、离别、痛苦和无奈,咆哮黄河水,带着那苦涩的泪水和心滴的血,一路呜咽奔泻远方。歌声也使黄土高原上的女人们变成一座座泥塑木雕,望穿秋水,望断天涯路。
   
    民歌《走西口》而今已成为人们在舞台上欣赏的经典民歌,在日常生活中供人自娱自乐的消遣歌曲。歌中的苦难,已经被时代的欢娱声所掩去。但在晋陕大地,它绝非仅仅是一首凄美的民歌,而是存在于黄土高原上近三个世纪中的一个悲惨历史现象,是晋陕流民的一部痛苦离情史、生活苦难史在民歌中的高度浓缩。
   
2
   
    千年苦难史,百年移民潮。
   
    19世纪初始到新中国成立前的移民潮,是一部苦难百姓的心酸史。成千上万失去土地或迫于生计的农民,开始“走西口”“闯关东”“下南洋”“填四川”……于是,泪水、汗水、血水,谱写出一曲曲荡气回肠的创业悲歌和人生悲歌。
   
    “ 走西口”这一特殊社会现象,产生于晋西北的河曲、保德、偏关三县,雁北的朔县、平鲁、左云、右玉、山阴五县;陕北的府谷、神木、榆林、横山、靖边、定边六县。从明末清初到新中国建国初期,一代代“面对黄土背朝天”苦难苍生,告别了黄天厚土,舍下妻儿老小,一步一回头,踏上了“走西口”这条生死未卜的人生路。这一步,便踏出了几百年来黄土地上世代“受苦人”命运多舛的凝重历史。
   
    “神木府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掏苦菜。”因为揽工能吃饱,秋后还可挣三五斗粮回来养家糊口,于是,一代又一代的陕北青壮年劳力,悲壮地汇成一支支“走口外”大军,背井离乡。于是,也产生出《走西口》这等的悲壮离歌。
   
    这使得神府一带有了“送穷”的民俗。正月初五,人们五更即起,将头天晚上扫下的垃圾,放上一点糕馍之类的供品,插上一柱香,一起送出大门外,并念叨:“穷媳妇穷,早离我家门。”向南走上三百六十步后倒掉垃圾,在地上拣上一根柴棍,表示接上了财帛,然后往家跑。可“送穷”又有什么用呢?年年送穷年年穷……而与府谷一河之隔的山西河曲,至今还保留着一种风俗: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人们都要在黄河里漂放千万盏用麻纸扎成的河灯,据说,每一盏河灯都代表着一个灵魂,放灯的人虔诚地盼望着这些顺流而下的河灯,能够把那些客死异乡的孤魂带回故乡……
   
    这使我想起了陕北二人台演唱家刘美兰演唱的《走西口》。记得那年在“上海之春”音乐节上,这首歌深深撞击了我的灵魂。以至走出音乐厅后,那凄清委婉旋律总在耳边萦回;生离死别似的哭腔,撕人心肺,让人流泪。我感觉音乐使心灵受到了一次强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震撼力左右着情绪。以至我不得不一次次地回到录音中,探寻那存在于歌中的“悲切中有恐惧、痛苦中有无奈、离情中有深情、无助中有希望”的情感艺术。
   
    我渴望破解《走西口》歌中真情实感的原动力。
   
    陕西省艺术研究所副研究员杨璀的《五首同词异曲的走西口浅析》论述,给了我有益的启发。她说:“在学习采录民间歌曲的过程中,特别令人惊叹的一个现象是不仅不同的歌词可以产生多种多样的曲调,而且同一首词,由于民歌作者各自的处境、经历、对事物的感受以及艺术造诣上的差别,也同样可以产生出各显丰采的曲调来。”杨璀先生又说,“除了作者的创作辛劳以外,更重要的还在于他们本身有着深厚的生活基础……”
   
    原来,艺术的美丽是痛苦提炼的。
   
3
   
    说起“天下黄河第一曲”的原产地,专家学者众说纷纭。
   
    然而,二人台《走西口》,诞生于黄河边的二人台故乡、中国民歌之县的山西河曲县。位于晋西北的河曲县,隔黄河分别与陕西省府谷县、内蒙古自治区准格尔旗相望,素有“鸡鸣一声闻三省”之称。由于境内流水切割,地表破碎,沟壑纵横,植被稀少,水土流失严重,至今仍是国家级贫困县。
   
    贫瘠的土地上,只能种糜子、谷子、高粱、玉米、山药、大豆等。河曲人用糜子发酵后做成的“酸捞饭”,成了一日三餐的主食。每天能有“酸捞饭”填饱肚子,对穷山恶水的生民来说,也是一种奢望。于是,产生出一批批“走西口”大军。
   
    河曲深受黄河文化、边塞文化的浸润,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才华横溢的民间艺人。河曲的民歌艺术,在山西独领风骚。民间最常见的就是“二人台”,一丑一旦,亦歌亦舞,精悍活泼,深受晋、陕、蒙等地老百姓喜爱。仅“二人台”剧目就有一百多出。其中最出名的有《走西口》《探病》《挂红灯》《打金钱》等等,有着浓郁地方特色和黄河风情。
   
    河曲境内的“西口古渡”,就曾是民间“走西口”的一条重要通道。据考,从康熙十九年到解放前的三百年里,因走西口到内蒙定居的人就有二十万之多。今日包头市和鄂尔多斯市,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当年从晋、陕、冀等地走西口生民的后裔。
   
    当地民间流传着一个真实故事,说的是一个放羊小伙子,告诉他的恋人要去口外挣钱后回来娶她。姑娘默默地在他脖子上挂了定情信物后,小伙子挥泪踏上了走口外的漫漫长路。谁知一去多年杳无音信。而姑娘望眼欲穿,伤心极了:梁头的狐子展不起腰,穷日子逼得哥哥走了河套;提起亲亲跑口外,泪蛋蛋流得泡一怀;你走西口我上房,手扳住烟囱泪汪汪。之后不断有消息传来说,她的情哥哥死了:有人说他路途遭遇土匪被劫杀;有人说他已葬身暴风雪中;还有人说他在茫茫沙漠中迷失了方向饿死了。痴情女子说什么也不信,便循着恋人当年走西口的方向一路找去。果然,她找到了。在一堆被风沙掩埋的累累白骨中,她找到了那个定情信物,可到底哪具尸骸是她的情哥哥,已经没法儿分辨。这位现代“孟姜女”,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需要说明的是,民歌《走西口》,现今已经成为黄河流域的一种共享文化资源。由于陕北民歌的传播强势,使得“信天游”与陕北二人台《走西口》传遍了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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