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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巴洛克音乐会的背后,需要更多的学术、人文,高超技术背景支撑,还需要沉下心来的作风为保障。这也许是逆转社会浮夸之风的一方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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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克里斯蒂 William Lincoln Christie 羽管键琴家、音乐学者兼指挥
唐若甫 Tang Ruofu 独立乐评人

时间:2016-12-12 14:51 澎湃新闻 唐若甫

【编者按】10月16日晚上海音乐厅,威廉·克里斯蒂率法国繁盛艺术古乐团在上海献演了一场“意大利花园”古乐音乐会。澎湃新闻特邀知名乐评人唐若甫对这位法国巴洛克乐界的顶梁柱及这场演出作一次详细的解读。

威廉·克里斯蒂

10月16日晚上海音乐厅,威廉·克里斯蒂携手法国繁盛艺术古乐团,在上海国际艺术节献上了一场“意大利花园”古乐音乐会。

18世纪上半叶是欧洲歌剧的高产期,也为乐队乐师、舞台工人、服装和布景设计师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无数作曲家为创作歌剧竟折腰。但如果他想要成功的话,就必须遵循某种既定的程序、规则。

当时的歌剧规则,遵循17世纪末意大利歌剧改革者提出的正歌剧(opera seria)。这些规则大多对歌剧的脚本,也就是故事情节设下了诸多条条框框。还有,各个阶层的歌唱演员(多为男性)也对唱腔和旋律都有特定的要求。

在情节方面,歌剧的剧情一定不能触碰当时的社会,而是要“借古喻今”,特别是中世纪或文艺复兴时期的浪漫故事。当时,听众也偏爱具有异域风情的情节,最好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剧情要围绕单一主线推行,不能有第二主题,情节横跨最好不超过一天。大团圆似的结局符合当时社会风尚和价值取向。死亡必须是英勇就义,也就是战死或者是自杀,杀戮景象不能出现在舞台上。鉴于政治正确,谋杀绝对不被接受,剧情间往往穿插着繁缛的说教。

当时的意大利歌剧多见三幕,其中咏叹调之间穿插着宣叙调,起到推进情节的作用,而咏叹调的作用,是让剧中人表达对刚才所发生情节的感叹和抒情。一部歌剧中的咏叹调以不超过30首为宜,并按照歌唱家的社会阶层分派给歌手。

另一件作曲家非常头疼的事情,就是歌剧中角色戏份的轻重,并不取决于角色的重要性,而是角色在剧中的社会地位。一部歌剧中有6至8位主角,并且要有一位男主角(primo uomo),以及一位女主角(prima donna,或由阉伶演唱)。

咏叹调多采用返始,一般分为三段体,首尾呼应,中间段落作为反差出现。歌者需要在演唱中自由加花和重复,显示自己的演唱技巧,也是强化音乐的表达力和剧情的情感强度。

演唱过程分为独唱和男女主人公的二重唱,加上大团圆结尾的大合唱。间奏曲、田园牧歌、叙事歌曲(frottola)和中世纪歌谣舞蹈(villanella)组成幕间剧,这些都是为了让听众在当时受科技条件制约的冗长换景下打发时间而设计。

因为审美和潮流转变,如今巴洛克时代意大利歌剧的上演频次,远不及浪漫主义及现代歌剧。但有些巴洛克歌剧的咏叹调拥有顽强生命力,被单独演唱。

于是,巴洛克歌剧更多以“折子戏”的方式作为点缀之用,经常出现在音乐会舞台,也是女性歌唱家们展现自己花腔技巧的法宝。在另外的少数场合,组成巴洛克歌剧的各种要素被拆散重组,谓之主题音乐会。数年前,加拿大的声音宴席古乐团在国内上演过一台关于“天体宇宙”的巴洛克主题音乐会,便属于此例。

威廉·克里斯蒂威廉·克里斯蒂

威廉·克里斯蒂走得更远。10月16日晚上海音乐厅,威廉·克里斯蒂携手法国繁盛艺术古乐团,在上海国际艺术节献上了一场“意大利花园”古乐音乐会。

这位法国巴洛克乐界的顶梁柱,利用小编制的乐队和六位歌唱家,将18首歌剧选段精巧缝制,就像把珍宝珠放在一起,自动成了一串“糖葫芦”。这些或遥相呼应,或暗中帮衬的选段,以形散而神不散的方式排列组合,加之巧妙利用六位歌唱家半舞台版的表演和朴素的道具,营造出一番别致的意大利歌剧之夜。

因为演奏时长超然,音乐会较之常规,提前半小时到晚上7点开场。音乐会汇集了16世纪至18世纪意大利抒情作品:上半场通过斯特拉德拉、维瓦尔第和亨德尔的歌剧选段,以及意大利田园牧歌牧歌,就爱、美、怒、妒的主题进行挖掘,重在说教和循循善诱:20分钟的中场休息过后,下半场由奇马罗萨、波尔波拉、海顿的音乐组成“剧中剧”,重在调侃和诙谐。

上下半场的中心立意和情绪特征天壤之别,也在传递巴洛克时代意大利歌剧主题逐渐走向世俗化的历史。在上海的音乐会舞台上,如此主题性质的巴洛克音乐会,还是首例,意义非凡。

为求还原历史风貌,也就是音乐中所说的“本真”,繁盛艺术古乐团均使用历史流传下来,或按照古法仿制的时代乐器演奏,比如弦乐均使用羊肠弦而不是现代的金属弦,唯一的三件木管乐器中有自然长笛和双簧管,乐队也以A=415赫兹而不是现代的440赫兹为基音调律。

法国繁盛艺术古乐团

法国繁盛艺术古乐团

六位年轻人在狭小的舞台上,仅用一支丘比特之箭为道具。

调律对乐队来说有点像调色温。稍微偏低的调律一方面有益于歌唱家的高音发挥,另一方面也符合这些古旧或古法乐器的天性,发出更加“温暖”的声音,不是那么有金属光泽。

舞台上,除了乐团自带的乐器以外,上海音乐厅自购的羽管键琴也首度亮相。羽管键琴在古乐团中承担着通奏低音的角色,掌握着节奏和为声乐伴奏的大局。

除了曲目编排以外,繁盛艺术古乐团是整场音乐会最大的看点。自从巴黎爱乐大厅前年落成以来,繁盛艺术古乐团就与巴黎管弦乐团、当代合奏团一道,并称音乐厅的“驻厅乐团”,代表着法国在古乐、管弦乐、现代音乐方面的顶级阵容。

这支古乐团的演奏风格,与之前数度在上海音乐厅登台的弗莱堡巴洛克古乐团差别显著。德国人硬朗的斩钉截铁,顿时化为法国古乐团下的绚丽夺目。

繁盛艺术古乐团的团员来自欧洲各地,在以“跑调”和“走音”出名的古乐团中,他们拥有出色的音准和无懈可击的技巧。

六位年轻歌唱家中,女中音利亚·德桑德勒曾两度造访上海演巴洛克歌剧,昨晚剧中需要尽显花腔技巧的咏叹调中,她的表现只能说中规中矩。与之相比,女高音露琪亚和假声男高音卡洛的发挥更加抢眼。男低音约翰的演技可圈可点,但在声音表现力上稍显平淡。

法国繁盛艺术古乐团

但这六位年轻人在狭小的舞台上,仅用一支丘比特之箭为道具,就做出了活灵活现的舞台调度,浑身是戏。威廉·克里斯蒂乐在其中,也融入剧情参与哑剧类型的表演,为整场增色。

不过,音乐会给观众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选曲的考究。

比如第八首,亨德尔的“离开荆棘,采摘玫瑰”。这首脍炙人口的咏叹调三度出现在亨德尔的作品中,更为大众熟知的版本,来自1711年亨德尔创作的歌剧《里纳尔多》,原名“让我哭泣”。

《里纳尔多》是作曲家移居英国后,为伦敦剧院创作的第一部意大利语歌剧。歌剧中最为耳熟能详的一首咏叹调便是“让我哭泣”,咏叹调的音乐选自《阿尔米拉》的一段亚洲舞曲,采用的是萨拉班德曲式。而这段旋律作为咏叹调第一次出现,是在亨德尔1707年的清唱剧《时间与真知的胜利》里,名叫“离开荆棘,采摘玫瑰”,歌词也不同——这便是昨晚音乐会上采用的版本。

曲目选择上的正本清源,恰恰突出了音乐会背后蕴藏着法国巴洛克乐界无比雄厚的考古、整理和复原实力。巴洛克音乐领军人物如威廉·克里斯蒂等也往往身兼学者、历史学家、指挥家、演奏家与音乐学家数种身份于一体。一台巴洛克音乐会的背后,需要更多的学术、人文,高超技术背景支撑,还需要沉下心来的作风为保障。这也许是逆转社会浮夸之风的一方良药。

(作者系《美国音乐年鉴》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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