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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26日,老乐迷辛丰年在南通去世,享年91岁。去世前一天,小儿子放了《蔷薇处处开》等几首歌给他听,他像初次听到一般,欢喜赞叹:“想不到我临死前还能听到这么美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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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丰年 Xin Fengnian 音乐作家

2014-03-26 14:34 时代周报 李怀宇

辛丰年

辛丰年 本报记者 李怀宇 摄 

辛丰年

原名严格,1923年生,江苏南通人。1945开始在军中从事文化工作,1976年退休。1980年代以来,为《读书》、《音乐爱好者》、《万象》等杂志撰写音乐随笔。著有《乐迷闲话》、《如是我闻》、《处处有音乐》等。

本报记者 李怀宇

2013年3月26日,老乐迷辛丰年在南通去世,享年91岁。去世前一天,小儿子放了《蔷薇处处开》等几首歌给他听,他像初次听到一般,欢喜赞叹:“想不到我临死前还能听到这么美的音乐。”

辛丰年生于1923年,1980年代重新开始写作,为《读书》、《音乐爱好者》、《万象》等刊物撰写音乐随笔,驰誉书林乐界,曾结集出版《如是我闻》、《请赴音乐的盛宴》、《乐迷乐话》等。其文其书,成为诸多西方古典音乐爱好者的宝典。

梦想“公园里都放贝多芬”

辛丰年原名严格,父亲严春阳为孙传芳部下,曾任淞沪戒严司令兼警察厅长,“对于祖先,辛丰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羞耻感和赎罪心”(严锋《辛丰年其人》)。辛丰年幼时曾在上海生活,家庭教师中有名教授王蘧常先生。1937年抗战爆发后,辛丰年在家自学,在教科书中读了关于贝多芬《月光曲》的故事,从此迷上音乐。

辛丰年回忆:“从上海逃难回到家乡。看了《月光曲》的故事,我就开始迷上音乐了。我是看了开明书店出的小学教科书,有一课是讲《月光曲》的故事,那个小学教科书是叶绍钧他们编的,而且是丰子恺用毛笔写的。这害得我大半生就把时间、精力花在音乐上了。当然也是一种享受。同时,也就是没有把精力用在更有用的地方上,音乐是没有用处的。我只是一个乐迷,要专业才能到学校里当个教师,或者当一个演奏家,那就有用了。唯一的用处是写文章拿到一点稿费。这也是很惭愧的。”

许多年以后,很多人读了辛丰年的《乐迷闲话》而慢慢喜欢上音乐。辛丰年却说:“我懂的很有限,除非他们自己再去认真地听,认真地学,否则也不可能得到很多。音乐这东西,你要认真才能学得很深,但是现在很多人就是当成一种娱乐,这是很糟糕的。所以我对这种时尚也是很失望。过去我就希望将来古典音乐能够越来越普及,社会上人的兴趣都提高了,这是很让人愉快的。现在完全怀疑了,不可能有这种事情,现在高雅音乐也变成商业的利润了。谈音乐的书也不过就是一种商品了。”

辛丰年当年的梦想是:“将来我们这个城市里到处都能听到好的音乐,公共场所、公园里都在播放贝多芬的音乐,这多好啊!”而在晚年,他说:“现在我就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变成噪音了。想不到,这个世界变化太大了。”

1945年4月,辛丰年到苏中解放区参加了新四军,并把原来的名字改了,以示脱胎换骨之意。辛丰年的眼睛高度近视,几乎没有拿过枪,在军中主要从事文化工作。1949年参加渡江,后随部队到达福建,从此在福建军中工作,他回忆:“一开始我当个助理员,就是所谓干事,最后就是当了个小官—副科长。没有什么意思,幸亏没有当大的官,大的官在‘文革’当中打击会大一点。大官要管的事情就多,就肯定要犯错误。”

1970年,辛丰年被打成反革命,发配回老家监督劳动。他在部队里自学过俄语,勉强能看一点比较通俗的俄文书,就带了几本俄文的书到乡下去劳动。苏联电影剧本中就有一部《夏伯阳》,有空时,辛丰年就把里面的故事讲给儿子严锋听。严锋很感兴趣,要父亲把它翻译出来,辛丰年便将这个不太深奥的电影文学剧本翻译出来给儿子。

在部队时,辛丰年也迷音乐,但是后来不能公开地听。他说:“这是‘封资修’中的‘修’,但是在1960年代有一阵比较开放,进口好多唱片,我去买了好多,主要是苏联、东欧的,很贵,但是当时我已经有工资了,所以买得起,也不能公开地听。上班不能听,下了班回到宿舍里,周围都是同事,也不能大听。后来 ‘文革’中还算这个账,那时候我已经把这些唱片都处理了,可是人家还拿这个当作一个罪名。但是,我还是尽量地打埋伏,有几张唱片舍不得扔掉,放在行李里,带到乡下去。唱机也带去了,但是到了乡下,也没有可能放。所以听音乐也是很艰苦的。”

一个落后的音乐爱好者

1976年平反,53岁的辛丰年主动要求退休,在家带孩子、读书、听音乐。退休后的辛丰年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开始把心得写成文章。1987年,辛丰年的第一本音乐随笔《乐迷闲话》由三联书店出版,在乐迷中影响深远。

关于音乐的资料,辛丰年解释:“这个资料就等于‘文抄公’了。也不是照抄了,主要是因为那时候我们有盗版书店—光华书店,不用买版权就能够影印外国书,大量地影印了音乐书和谱,后面印上‘内部交流’,怕外国人追究版权。我大开眼界,中国这方面的书太少了,我就尽量地买光华书店影印的书,也请朋友到浙江图书馆借英文原版的书。凡是有机会买到的英文原版书都买,国内的书当然是有什么都买。再加上乐谱,我的音乐知识就丰富了。我是经过这些东西来掌握资料,但有些还是要经过自己消化。原来我的书上都写在前面:本书资料取自哪里。我非常感谢那个短暂的盗版的春天,只恨那时候买的不够多。”

有些书买不起,辛丰年就托人到图书馆借书,特别是将上海音乐学院的音乐资料借来复印。有一些在外国打工的朋友,则帮他买一些外文旧书。他兴奋地说: “朋友以前寄来一本最新的《莫扎特传》,最近还寄来了一本英文的《贝多芬传》,这些都是好厚一本,看起来真教人高兴哪!我不怕资料多,只怕资料少。国内爱好音乐的人,能够接触的音乐资料太少了,因为我们出版的中文资料很有限。我做的工作假如可以算是音乐普及工作的话,就是从资料里‘批发’出来,然后自己消化消化,尽量地‘零卖’出去。自己必须有一些体会,否则的话也写不好的。恐怕和真正搞音乐的相比,那就是差远了。国内专业的人,他们又不肯搞这个工作,他们很忙,总是抽不出时间。外国的音乐大师,常常写一些普及性、启蒙性的书。要做一个有知识的乐迷很难的。”

至于那些音乐设备,辛丰年使用的都不是高级器材。1980年代初期,他也听过韩国短波台播放的古典音乐。“设备说起来也可笑的,直到现在我也享受不了那种最高级的设备,就是次高级的也享受不了。我对这些设备隔膜得很。有些人说顶级设备的效果怎么样的好,我就始终没有机会去听,我也不去追求这些。因为我们很早听的都是很差的唱片,那些老唱片现在就不能入耳,录音的效果是很差的,就是靠那个东西得到了享受,而且现在我想起那些老唱片,都很留恋。但是人家还是愿意听那些老唱片,老唱片有当时的氛围,当时的风格。现在有些人欣赏音乐,也欣赏一些由老唱片翻过去的音乐。当时的唱片很贵的,有些我也买不起,始终是跟不上时代的。我是一个落后的音乐爱好者。现在的音乐爱好者听现场的演奏,或者到外国听音乐会,最差的也有很高级的音响,我这些都没有。我就是听听唱片,而且差不多都是盗版的。”

辛丰年退休后凑钱买了一架英雄牌钢琴,下决心自学钢琴,几年后就能够“乱弹琴”。他说:“我也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弹,弹起来还引起邻居的不满。辛辛苦苦地自得其乐。”

在听音乐的时候,辛丰年绝对不做别的任何事情。“我看别人一边做什么事情,一边听音乐,我是很反对的。我自己听音乐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做,我就坐在那里,甚至是站在那里听。我就觉得很舒服。如果是有朋友来,也是爱好音乐的,我就请他听。现在假如有谁没兴趣听,我就不听,何必呢?假如是发现他在听的时候不太有兴趣听,我就不听了。”

晚年对声音敏感:这是重要史料

听音乐之外,辛丰年最大的爱好是看书。晚年,辛丰年为了看书,甚至把音乐戒掉了。 “没有时间,时间用在看书上。我要补课的书太多了,有些书过去读了不求甚解,现在要重读,而且不是一次地重读。”他说,“抗战的时候,我也听音乐。那时候有理想、有信念、有希望。现在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大希望,虽然并不说是绝望了。”

2006年8月22日下午,我第一次从南京坐汽车到南通采访辛丰年先生。当时辛丰年先生的忘年交严晓星同座,宾主相谈甚欢。辛丰年质朴的风度使我念念不忘。2007年7月8日和9日,我又专程到南通拜访辛丰年先生。

辛丰年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求知欲和好奇心极强,对我曾采访过的老先生,他毫无隔膜。虽然身在南通,心灵却与一些文化人高处相逢。这种境界源于好读书的习惯。初次见面时,我带去了采访贾植芳先生的文章,谈起舒芜与贾植芳各自回忆劫后再见时细节出入的问题。“恐怕是贾先生误记了。舒芜是被左得出奇的文学官僚强迫才这样做的。舒芜的包袱太重了,十字架一直没有甩开。”辛丰年说,“我们不能忘记的是那些制造冤案,而且后来还不忏悔的人。我几次见到贾先生,提到过去这些事情,他能够看得比较宽容。”

贾植芳是辛丰年之子严锋的博士生导师。有一次,辛丰年在贾家吃饭,贾植芳谈起贾师母为了他的冤案而被发配青海受难的一些往事,突然,辛丰年大流其泪,把大家弄得不知所措。这一细节出自严锋名文《辛丰年其人》。辛丰年却告诉我:“严锋的文章用了夸张的手法,不可信。”他们父子合写过一本书,名为《和而不同》。

辛丰年晚年主要读历史书。对一些口述历史和回忆录,辛丰年读得兴味盎然。我曾经建议辛丰年写回忆文章,并聊到钱锺书一个有趣的说法:“回忆是最靠不住的。一个人在创作时的想象力往往贫薄可怜,到回忆时,他的想象力常常丰富离奇得惊人。”辛丰年说:“我自己现在要回忆,好多事情都搞错了。当然我不会去想象,写回忆录的人常会想象,这一点就要防备了。”而对回忆中的细节问题,辛丰年感慨:“历史当中细节是很重要的。常常细节比概括的回忆还要重要,一两个重要的细节就能够反映历史的真实。但是如果在细节上搞错了,而造成人家的误信,就不好了。好的回忆录是宝贵的。如果没有人记录下来,时代久远了就湮没,你要抢救一些。

闲谈中,辛丰年不忘对声音的敏感:“我特别想听到张爱玲的声音、鲁迅的声音。我有幸听了一下胡适的声音,觉得很高兴,虽然我不崇拜胡适,但很喜欢胡适。沈从文的声音我听到了,听不大懂,湖南口音。现在就是听不到金克木的声音。”又叮嘱我:“你以后随身带一个录音机,见到哪些年纪很大的人,或者年纪不大但很难见到的人,录下来,将来就是很重要的史料。最好是动的影像,静止的已经不能满足。这样,声音笑貌能让后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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