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张锐：永远难忘的音乐情缘

2016年端午节那一天我的父亲张锐以96岁高龄告别了人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张锐的一生是充满激情、爱恋、执着和辉煌的。抗战时期，由于他地下党的身份，周总理曾在重庆为他举办了一场在幕后的特殊演奏会，上世纪五十年代，他是第一个将二胡艺术展现给世界的人，比利时皇太后伊丽莎白曾在倾听他的演奏后赠送他一把小提琴；他写的歌剧《红霞》拍摄成中国第一部彩色歌剧故事片，各大艺术院团均上演过此剧，郭兰英、任桂珍等一批著名歌剧艺术家出演过女主角；他上世纪五十年代录制的刘天华十首二胡金曲流传海内外；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创作演奏的交响二胡协奏曲《蝴蝶泉》及为电影《二泉映月》录制的唱片已成为民族音乐经典的记忆。我是他最钟爱的女儿，也是惟一继承了他音乐事业的亲人，在他92岁高龄时，我陪他完成了在国家大剧院小剧场的最后一次演出，被收入吉尼斯之最的世界纪录。他的去世让我情不能己，夜不能寐，与父亲相处的一幕幕回忆，无比清晰地重现在眼前，和父亲之间超越血脉之亲的音乐情缘是永远难忘的。

父亲出生在昆明一个商人家庭，从小喜爱音乐与美术，学过各种乐器，爷爷家和聂耳家是世交。他19岁那年由于地下党组织出了叛徒，身份暴露后，撤离昆明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周总理听了他的演奏十分欣赏，曾指示：“要很好地培养我们党自己的音乐专家。”经组织安排，他从重庆到上海，最后到达新四军苏区。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在继承传统、丰富演奏技巧上成绩杰出，由于他上世纪四十年代在上海曾师从奥地利小提琴家阿德勒学习提琴，他把西洋弓弦乐丰富的弓指法与我国传统的二胡技法相结合，经过长期的实践后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在上海、北京和香港百代公司录制了大量专辑唱片。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录制的一批民乐曲，深受海内外华人听众的喜爱。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中期，他随中国艺术团，频繁出访欧洲，在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挪威等二十多个国家演出，受到了热烈欢迎和喜爱，他把中国民乐的神奇魅力带给了世界，被人们称为“最好的中国小提琴”。

抗美援朝时期，他为了谱写《英雄杨根思》大合唱，三次写申请报告，坚决请求去朝鲜参战部队生活，在朝鲜他被编入军一级文工团，去慰问演出和采访。一天下午，祖国来的慰问团有几位领导要见他，临时通知他不去参加下午的一场去坑道的演出，但等他晚上回团时，几十名文工团的战友在下午的演出中遭遇敌人地毯式轰炸，全部牺牲在坑道里，只有父亲一人是生还者，这次的经历，让他永生难忘。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父亲接到了创作歌剧《红霞》的任务，他曾跟我说：“当我第一次到欧洲演出访问回国之后，从欧洲这个角度，我对我们民族音乐的深远与美有了新的认识。我决心在自己的音乐创作中，挖掘这种美，使民族音乐的传统精神发扬光大。”歌剧《红霞》创作之前，父亲听了七八十厘米高的民族音乐资料录音，进行准备与学习，开始动笔后只用了3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全剧的音乐。《红霞》上演后，很快轰动了全国，各地剧团纷纷上演，主题歌《凤凰岭上祝红军》争相传唱。在艺术上，父亲是个终生追寻梦想的勤奋音乐家，一代二胡宗师，他给我们留下了歌剧作品、经典的演奏作品及创作和演奏美学理论。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我和王祖皆创作的歌剧《芳草心》、《党的女儿》、《野火春风斗古城》等作品，他都不止看过一遍，他对创作的认识，有一段让我们难忘的告诫，他说：“艺术的工匠，最高的享受在于作品塑造过程之中，当他完成作品之日，既是他与作品分离之时，自那时起，作品永远属于社会，属于人类。至于评述作品，这是读者与后人的事。”

父亲的一生都在追求艺术的真、善、美，他到90岁高龄还能上台演奏，他终生勤奋，充满了强大的生命力。他把艺术当生活来享受，把生活当艺术欣赏，在生活中满怀激情，爱好十分广泛，花鸟鱼虫、书法、篆刻……他写的书法、扇面，许多朋友、学生都极其喜爱，篆刻的图章和制作的石刻镇纸、木刻小桌面等都纪录着他追求艺术美的生活情趣。他追求时尚，穿过牛仔裤，喜欢带法兰西帽，有用香水的习惯，喜欢穿半高跟皮鞋（这可能跟他常在欧洲演出有关）。他不许我们家的女孩子在家穿拖鞋，认为这样对体型和姿态不好。记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一次我陪他去百货商场，在门口被几个青年围住，他们说：“老先生有外汇可以换点吗？”父亲一听就不高兴了。他说：“我不是归国华侨，我是革命军人、老干部，你们认为只有外国回来的，才可以穿得漂亮吗？你们看错人了！”对方闹了个大红脸，非常惊讶。

父亲一生孜孜不倦地追求艺术，他常说人要活在四个世界里：“第一，要活在劳动的世界里，因为不劳动者不得食。第二，要活在审美的世界里，一名艺术工作者一定要比常人更能发现生活中的美，要一辈子欣赏美、传播美。第三，要活在憧憬的世界里，一个人要有抱负，要有理想。第四，要活在创造的世界里，因为创造最有价值，无论是艺术创造还是科学发明。”

亲爱的父亲，虽然你已经离开了我们，但你的艺术、你的精神将永远珍藏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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