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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上幼儿园时开始听郭兰英的歌,那是五十多年前,没有电视,更没有后电视时代五花八门的视听设备,除了听现场,就是听收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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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兰英 Guo Lanying 女高音歌唱家

时间:2018-09-03 23:22 北京晚报 蒋力

在我长久的音乐记忆中,郭兰英的歌声是独树一帜的,足以令人过耳不忘。且不说她演唱过的那些歌剧中的名段、那些经典的歌曲,我敢说,只要是她演唱过的歌,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为什么呢?有人说她原来是戏曲演员,名角儿改行,今称“跨界”,唱秧歌剧、新歌剧、歌曲,她有童子功。放眼看去,这样的人似乎不止她一个,可是的确没有人唱到郭兰英的程度。有的大牌声乐教授一辈子只有一两首“看家”歌曲,称为“代表作”,那郭兰英呢?郭兰英的歌曲,不用选什么代表,因为首首都是代表作。这样的评价是不是太高了?我觉得一点儿都没有。

我是从上幼儿园时开始听郭兰英的歌,那是五十多年前,没有电视,更没有后电视时代五花八门的视听设备,除了听现场,就是听收音机了。专心听她的第一首歌叫《社员都是向阳花》,幼儿园老师听后想唱给我们,可又唱不全,我说我家有歌片儿。第二天,我得意地给老师带去一张晚报,老师看完就笑了,说这不是歌片儿,是歌词。照着报纸上的词,老师弹着风琴,大差不差地唱了下来:“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后来又听到一首叙事歌曲,说的是中秋节发月饼,雷锋捧着月饼,想起许多心酸往事:“八月十五月儿明,连队里的战士啊分了月饼……”那时的月饼限量供应,供不应求,我们的课外教育专门安排过吃“忆苦饭”——每人一个糠窝头,边吃还要边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不过这首歌好像不是郭兰英唱的。几年后,随着一部电影《红雨》,又传出了郭兰英的新歌声。歌名忘记了,只记得她的声音高亢豪迈,主要的唱词是“出诊愿翻千层岭,采药敢登万丈崖。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千家”。“百千万”都用上了,老师告诉我们这个手法叫夸张,其实我觉得唱得也有些夸张。

转折发生在1976年,郭兰英可以重新登台演唱了,我也有机会在现场看她的演出、听她的演唱。那时,她几乎每次演出都必唱《绣金匾》,当唱到她自己编词的“三绣周总理”时,她刻意放慢速度,字字清晰地倾诉出她的感情,在场观众被深深感动。除了《绣金匾》,她陆续唱响了她最具影响力的歌曲如《南泥湾》、《我的祖国》等。一年多后,她再次主演歌剧《白毛女》,我至少看过两遍。

2010年,中国歌剧研究会等单位向十九位老艺术家颁发了“终身成就奖”,郭兰英是获奖者之一。颁奖仪式后还特地准备了一台歌剧晚会,老艺术家都坐在剧场第一排观看。作为工作人员,我想找个座位已经很困难了,索性带了两个人,在郭兰英前边席地而坐。如此台上的演出看得清楚,身后的议论也听得清楚。一位年轻歌手唱《清凌凌的水来蓝莹莹的天》时,郭兰英感慨道:“现在的演员又年轻又漂亮啊!”旁边,阎肃老爷子以浑厚的男低音接茬道:“就是不太感人,眼神里面没东西啊。”我回头看看,郭兰英正点头,显然是同意阎肃的说法。我不知深浅地接了一句:“郭老师,让她下来找您来,给她上上课。”郭兰英一把按住我的肩膀说:“千万别给我招事儿,可别!”这回轮到我点头了。

2014年,第二届中国歌剧节在武汉举办,郭兰英全程观摩,还被安排参加了闭幕式的演出。她在台上对观众说:“我今年八十五岁了,唱不动了,感谢组委会给我这个机会,跟大家见见面。现在播放一段我唱的录音,那可是真唱的。”掌声中,响起她演唱的歌剧《刘胡兰》选段:“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她随着音乐,投入地做出了角色的动作。

写到这里,其实都是铺垫,现在进入说“唱”正题。

6月末的一天,我从上海回北京,与韩延文教授商议一个歌剧剧本,她说:“先到学校来吧,晚上郭兰英老师给我的学生上课。”我按时到场,坐在末排,如学生般旁听。那天,有一男三女共四个学生接受了郭兰英的评点,他们唱的都是郭兰英再熟悉不过的民族歌剧选段。男生唱的是《窦娥冤》中“把窦娥的冤狱翻过来”这段对唱的第一部分(窦娥父亲窦天章的唱段)。唱词是:

雪飞满院透骨寒,独立空堂心黯然。
自是惊魂夜不眠,悠悠思绪理又乱。
暑六月,三伏天,何来大雪绵绵下不完?
莫非天道不吉祥,淮南地面有奇冤?
十三年,音讯断,难猜她在青山哪一边。
莫非生离成死别,骨肉终生不相见?

唱过一遍后,郭兰英指出,“天道”唱成了“天边”,要改过来。然后说:“要有意境,把意境唱出来。那个意境,就是三伏天的漫天大雪,挺大的雪。你上我的课也不是一次了,放松,再来一遍好不好?”

唱过二遍后,郭兰英说:“心境、人物、感情、内容都有了,就是字不清楚,有的字不对,好像……你念一下,我听听。”(男生念词,念到“何来大雪绵绵不下完”时,郭兰英敏锐地指出)“‘下不完’!‘不下完’这个意思就整个颠倒了!每一个字都要送到观众耳朵里去,因为它是文言文啊,本身就难懂一些。嗯——还有一个地方,好像那个音符不对。是音符不对,还是你唱得不对啊?再来一遍。你把每个字给它咬重点儿,交代清楚,说清楚,唱清楚。你觉得调儿低不低?不低?合适是吧?”

唱过第三遍后,郭兰英说:“自己要深入到角色里边,要把每一句词、每一个字交代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这八个字她说得很有顿挫感)。有些文言文,观众他听不清楚,‘暑六月,三伏天’(范唱),还有‘十三年,音讯断’(范唱)。C调,是不是低了点?提高半个调试试?一个调,D调。”

男生唱第四遍,高音处略显吃力。唱完,郭兰英点头,表示可以了。

最后演唱的那个女生上大一,她唱的是《刘胡兰》中的“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G调。郭兰英让她用F调又唱了一段,而后点评:“要说清楚,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觉得唱F调还是唱G调合适?G调我觉得你飘了,F调你又下不来了,应该扎实一些,你现在飘在上面,G调更飘了,不是你本来的声音。我要听到你本来的声音。你自己觉得哪个调舒服?唱G调可能习惯了,好,我再听一遍,G调。”

三遍唱过,郭兰英继续说:“光是着重声音、唱,那还不行。实际上是在唱,但你的概念是讲给人家,只不过比说话高了八度而已(范唱‘雪飞满院’),这就对了,一‘唱’就错了。完全等同于说话,近于给大家说故事。大声说话就是唱(范唱‘埋头一心多工作,争取胜利早实现’),这不就是说吗?不要在那儿整个用声音,概念中要融解一下,唱等于说,说等于唱,结合起来就好了。声音,就是一个喇叭筒里加东西,吐词咬字,这个是普遍性的问题,尤其是文言文,看来还要有专门的老师给你们上语言课。原来我认为咱们中国音乐学院跟中央音乐学院不同,现在听着没有什么区别。这与我们建院的初衷有距离了,当初,就是要与那个院不一样。”

在郭兰英的要求下,这个女生又唱了第四遍。唱完,郭兰英似乎意犹未尽,她看着学生们说:“男生少点儿哈。那位,你能唱吗?”

她点名的“那位”,指的是哪位呢?是我,是坐在后排的我。我迎着她期待的目光,没有任何精神准备,只好实话实说:“我是旁听的。”

依郭兰英以往的秉性,我估计即便是“旁听的”,也会被她拉出来唱一段;若真是那样,我唱什么呢?是杨白劳、穆仁智还是我更擅长的沈养斋?半年前,在南京观摩第三届中国歌剧节的间隙,我倒是跟《江姐》的作曲之一羊鸣老爷子同唱了一次“我也有妻室儿女”呢!所幸这次郭兰英没有逼我献丑。

这次旁听,我收获良多。老年的郭兰英,比年轻时温和了许多,内敛了许多,俗称“没脾气了”,但该严厉时还是依然严厉。比如那天开始上课时,她首先提出的要求,就是“把手机都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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