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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作曲理念,因为牵涉到许多极细微的声音控制与大量微分音程的使用,直觉的想象是用电子仪器来达成最为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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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塞 Gérard Grisey 法国作曲家
频谱音乐 Spectral music

时间:2018-05-02 15:10 新芭网 章朝盛

热拉尔·格里塞1946年生于东法接近瑞士的Belfort,是法国二十世纪重要音乐家梅西安的学生,年轻时曾在当代音乐圣地德国Darmstadt暑期课程中随Stockhausen、Ligeti与Xenakis等二十世纪重要作曲家研习,后待过罗马、巴黎(IRCAM)、柏林等地,1982-86年任教于美国加州Berkeley大学,1986年回到巴黎音乐院,1998年死于巴黎。

与热拉尔·格里塞名字几乎总是相伴随的是他创立的作曲技法「Musique spectrale (Spectral music,频谱音乐)」,顾名思义,这是一个藉助仪器分析,以乐音的基音与泛音为思考出发点的作曲手法。之所有会有这个异于以往的概念,其主因据说是因为热拉尔·格里塞能够在不藉助仪器的情况下,听到一个声音直到它第11个泛音,这使得他在为传统乐器谱曲时,整个构筑声音世界的出发点与架构完全不同,声音本质上的特性与彼此间的关联是他作曲时所考虑的重点,而不局限于乐谱上可见的音符。过去被认为是音乐重要要素如旋律、节奏等,在这新作曲法下都被认为是思考音与音本质之后自然的产物。就音色的要求上,频谱音乐的想法被认为可以回溯至过去德布西、Olivier Messiaen的法国传统,据说这也是当年Karlheinz Stockhausen之所以前往巴黎求学的重要原因之一,但频谱乐派在理念上却又更加纯粹。

如果大家对物理课本对声音的描述还有一些印象,就应该有听过频率、响度与音品是为声音三要素。其中音品可以说是声音的质感或是色彩,若借助仪器分析将之于频域展开,就会发现这其实就是因为每个人/每样乐器虽然所发出声音的基音频率相同,但若往更高的频率看去,就会发现每个人说话/乐器发出声音时各次泛音的强度会有所不同,这就是我们能够轻易认出他人声音、分辨出乐团中各种乐器的理由。热拉尔·格里塞在作曲时所做的就是把每个乐器发出的声音,先还原到其最基本的物理性质(基音与泛音)来思考,再经由乐器组合的精细安排下,缓缓调整声音中人耳常常难以察觉的泛音比重,让整个声响的色彩转变,同时也模糊掉各个声音本来的质感、声响和谐与不和谐的界线,所以他的曲子往往就是声音慢慢流转变化的世界,便是他所谓「声音的诞生、伸展与死亡」的过程。

1973年五位法国年轻作曲家热拉尔·格里塞、Tristan Murail(*1947)、Roger Tessier(*1939)、Michael Levinas(*1949)与Hugues Dufourt(*1943)共同发表宣言「l'tineraire」(道路、旅程之意),声明要透过作曲家、演奏者与音响工程师协力创造出新的声音世界,当时成立乐团名称就叫做Ensemble l'tineraire。宣言中反对声音中非本质的任何结构,并认为声音并非静态而是具有生命随时变化的个体,作为他们作曲的中心理念。这全新的理念可以说与法国当时活跃的作曲家如Pierre Boulez、Iannis Xenakis完全不同,若以后见之明来寻找历史中最接近这理念的作曲家,意大利作曲家Giacinto Scelsi(1905-1988)可能是唯一孤独的灵魂。

在1979元月一次关于频谱音乐的课程中热拉尔·格里塞说到,「首先,我们必须严肃看待声音,如果我们不能够学习到好好驾驭它的话,那我们将反而会被声音玩弄。」所以许多人认为,就这方面来说,spectral music事实上是延续当时序列音乐对声音完全掌握的想法,并且继续向前探究,但却又与前一辈作曲家于20世纪中期所掀起的此项潮流有本质上的不同。对此当年与Grisey一起努力扩展新局的法国作曲家Hugues Dufourt说,「序列音乐是试图将各区域、多核心的音乐要素整合在一起,频谱音乐则是以乐曲的整体性与连续性为立足点。前者隐蔽音乐的内在逻辑,乐曲的进行是依靠潜在完整性;后者则将音乐结构秩序充分外露,毫不遮掩其完整性。……前者由凝聚来达成音乐的张力,后者则靠变化。前者由和弦部分解决减低音乐的冲突,后者则靠调节(regulation)。」后来他更说到,「频谱音乐是将序列音乐所开创的道路更进一步,让音乐更迈向纯粹与透明。」另外一位频谱乐派的灵魂人物Tristan Murail曾经这样描述他的作曲方式,「我作曲就如同雕刻家观察石头的内在纹理一样,先尝试将声音素材露出原来的材质,去除掉外在所有的型式,而不是如同过去传统一砖一瓦构筑我的音乐。」可见乐曲中对声音「型式」与「本质」的考虑先后顺序,是序列音乐与频谱音乐最大的不同。

这样的作曲理念,因为牵涉到许多极细微的声音控制与大量微分音程的使用,直觉的想象是用电子仪器来达成最为容易。而的确大部分频谱音乐作曲家的作品中,电子部分都占有相当比重,惟独热拉尔·格里塞不然,我想这是因为让热拉尔·格里塞真正着迷的是传统乐器本来的声响,所以他一生大部分精力都花在研究传统乐器的声音特质上,他重要的作品如Vortex Temporum《时间的漩涡》、Les Espaces Acoustique (The acoustic spaces,《声响空间》),与最后一首作品Quartre chants pour franchir le seuil (Four songs to cross the threshold,《穿越临界的四首歌》)全都是写给纯粹传统乐器甚至人声的作品。想象中,用既有的乐器达成前述的理念,所需要花费的心思,与谱上对演出者的指示,其精力都会数倍于直接用电子仪器合成,我想这就是为何当年他们必须成立专属乐团,需要与演出者有紧密沟通的重要原因。除去演奏过程繁杂的排练与沟通,单以结果而言,这反而是热拉尔·格里塞音乐吸引人的关键因素。幸亏Ensemble l'tineraire和频谱乐派第二代作曲家Philippe Hurel(*1955)与指挥Pierre-Andre Valade在1991年合作成立另一个专门演奏频谱乐派的团体Ensemble Court-Circuit都是技艺极为高超的乐团。综合现场与录音的印象,他们都对声音具有极度敏锐的反应,要充分掌握曲子细微的脉络,团员自然要有极佳的耳力才行。可想而知,现存频谱乐派的录音中,大半都由他们两团完成。

当作曲家设身处地由音符的角度思考时,声音的世界自然大不相同,在热拉尔·格里塞重要作品中,Les Espaces Acoustique是规模最大的曲子,一共分为六段(Prologue, Periodes, Partiels, Modulations, Transitoires, Epilogue),写作时间共花了11年。整曲共约90分钟的音乐,其实都根源自长号的E音(41.2Hz)与其泛音。热拉尔·格里塞说这首曲子是频谱音乐的实验室,他在里面实验他后来称为synthese instrumentale(instrumental synthesis,乐器合成)的技法,从E音开始一连串有关于声音的生死历险。也是在这套曲子中,Grisey慢慢能将电子音乐实验室中摸索出的技法,真正落实到传统乐器的记谱上,而确立其独特的风格。

全曲由中提琴独奏、富含旋律的Prologue开始,这首曲子从单一个音开展,旋律像一个不断旋转出去的陀螺,不断试探和谐过渡至不和谐的声响。此段最后,中提琴最后一个音被在一旁七人的室内乐团所承续,乐曲便进入第二段Periodes (periods),这也是全曲最早完成的一段。这里依照作曲家的说法,三种片段(紧绷、松弛与静止)分别对应于人类的呼吸─吸气、吐气与静止,是自然界长短不一的无尽循环。音乐进入第三段Partiels(partial),乐曲编制扩大为18人,这标题正暗示着他所谓instrumental synthesis的想法,每个乐器都是整个新声响合声中的一个元素,经由控制各乐器的表情强弱与音高的游移,便可以视为调节一个声音和谐/不和谐与改变音色的手段,也是乐曲向前进行的力量来源。在新声音的质感与乐器固有的质感相互干涉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之下,聆听这类音乐时,人们心中很容易就出现美丽的幻象,但我个人觉得这技法要到另一个作品Vortex temporum才真正到达圆融的境界。第四首Modulations用到的是33人小编制的乐团,接下来的Transitoires(transitory)则用到全编制88人的乐团,Grisey慢慢在谱中加入新的泛音,直到Transitoires已经用到了E音的第55个泛音,这样的音响着实太过复杂,没有异于常人的耳朵大概是写不出这样的音乐。最后Epilogue回头收束声音的世界,将乐曲中的泛音在一个一个拿掉,最后整首乐曲在绝对的寂静中结束。

(为了在现场得到尽可能的寂静,演出者必须玩一些小把戏,科隆演出时最后灯光聚于乐团手上拿着钹的打击乐手,作势要大声击响,观众屏息,音乐顺利结束。)

在这场大实验过后,才有最成熟的两套作品Vortex temporum与Quartre chants pour franchir le seuil的出现。Grisey作品一向都与传统有非常紧密的关联:Vortex temporum除了主要素材是环绕于对称的减七和弦四个音之外,它其实直接用到拉威尔芭蕾舞剧音乐Daphnis et Chloe中漩涡般的音型。不断旋转的琶音与变形配上Grisey各种成熟的手法,让这一首写给长笛、单簧管、钢琴与小中大提琴六个人的作品丰富而缤纷,让人叹为观止。后者则是Grisey最后的作品,写给15个独奏者与女高音,四首歌曲的标题分别是「天使的死亡」、「文明的死亡」、「声音的死亡」与「人性的死亡」,歌词则来自法国诗人Christian Guez Ricord、古埃及、希腊女诗人Erinna from Telos与巴比伦Gilgamesh史诗中一段洪水前的预言。这样的四首歌,与接下来Grisey的猝逝,总是让人不得不联想到理查德.史特劳斯的同名作品,或是莫扎特的安魂曲。这套长达40多分钟的曲子里共享到两把Tuba与一把低音大提琴,配上偏于低音的打击乐编制,德国音乐评论作家Peter Niklas Wilson在此曲唯一录音的内页解说上,特别提到Grisey晚年浓重的色彩与对低音乐器的偏好,他说这让他不得不想起同样对管弦乐配器非常独到的两位作曲家白辽士与马勒。另一方面聆听Grisey的音乐也时常令人想起新维也纳乐派作曲家贝尔格,他们都使用着全新的音乐语汇,曲中却总显露出对传统的强大指涉。Vortex temporum与Quartre chants pour franchir le seuil两首曲子性格都极强烈、却也极美艳,对于这样的作品,就像听贝尔格歌剧Wozzeck一样,可以不必理会谱中藏有的各种玄机,单纯就音乐赞叹。

频谱音乐的宣言强调以声音最初的物理性质来作为谱曲的出发点,听来虽然单纯,但实际写作起来每个人的运用方式各有不同,声音世界自然大异其趣。与Grisey同为频谱乐派最重要代表人物的作曲家Tristan Murail生于法国Havre,在他大量的作品中电子仪器与声音的讯号处理就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进而在1980年代之后在法国重要当代音乐研究机构IRCAM使用计算机辅助作曲,其中主要是利用计算机帮助计算各泛音的组合,作为作曲家谱曲的参考。此外他也不断尝试利用譬如调变(modulation)、回馈(feedback)等各种讯号处理技术,来制造出更大胆、更为多样的音响世界。Murail的音乐直接明亮,与Grisey偏向阴暗暧昧恰恰相反,若非仔细聆听,很难想象他们今天同为频谱音乐的开拓者。Tristan Murail现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任教。

Michael Levinas生于巴黎,身兼作曲指挥与钢琴家,在巴黎音乐院师事Vlado Perlemuter、Yvonne Lefebure与Yvonne Loriod,除了曾经长期担任Ensemble l'tineraire的指挥外,也曾经在Accord录过贝多芬与舒伯特钢琴奏鸣曲集。他的音乐经常借助电子仪器混杂真实与现场乐器声响,而且他认为音乐是离不开戏剧因素的。他较重要的作品有Prefixe、Arsis et Thesis、Voutes、La Cloche felee与歌剧La Conference des oiseaux(the parlemetn of birds)等。

Hugues Dufourt生于Lyon,是当初五位中唯一非梅湘的学生,在他丰富的创作中,经历过许多次风格的转变。在七○年代他曾写过比较纯粹符合频谱音乐理念的作品如Saturne(1979)等,但往后风格的发展,除了对音色的敏锐要求依旧,也纳入序列音乐的架构思考,这与Grisey、Murail对频谱音乐理念与技法的纯粹实践,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方向。Murail的学生英国作曲家Jullian Anderson(*1967)描述在他的音乐中「可以呼吸到西贝流士与Varese的清新空气。」但他作品最引人注目一点应该是与绘画的紧密关联,这从他大量与绘画相关的作品名称可以轻易看出,除了他较早期的La Tempesta d'apres Giorgione(the tempest after Giogione)之外,去年首次完整演出的Lucifer d'apres Pollock(Lucifer after Pollock)与整套作品Hivers(冬季1992-2001)四段曲子都是从画家身上得到灵感:Le Philosophe selon Rembrandt(the philosopher after Rembrandt)、Le Deluge d'apres Poussin(the flood after Poussin)、Les Chasseurs dans la neige d'apres Bruegel(the hunters in the snow after Bruegel)、La Gondole sur la lagune d'apres Guardi(the gondola above the lagoon after Guardi)。当作曲家被问到绘画对他作品的意义时,他说「这些绘画对我的音乐并不只是一种刺激、一个指涉或一个动听的理由,影像是潜意识的流泄,于是这些画对我而言构成一个「独特心灵的博物馆」……我尝试将画框的平面扩展到时间与音色上,是画作潜在的力量吸引我谱成音乐。」是当代法国最活跃的作曲家之一。

Philippe Hurel(*1955)生于法国Domfront,巴黎音乐院受教于Ivo Malec,在音乐院时对对位技巧与节奏深为着迷,后来受Murail影响转而使用频谱技法与计算机辅助作曲,于是在他的曲中便兼而有两种基本上是相互矛盾的因子同时存在,并于近十多年来慢慢走出个人独特的风格,不像Grisey细心控制音响游走在和谐与不和谐之间,而是一种巧妙结合两种要素,将主题不断变奏、反复、肢解、重现,形成类似变奏曲风格,非常活泼具有魅力与表现力的音乐语言,为有别于传统变奏曲中的主题(theme),作曲家称此素材为Situation musicale(musical situation)。

他利用擅长的对位手法,于频谱音乐技法中扩展纵向与横向声音的联系可能,利用素材的变化与发展,让听者反复聆听时每次听到的内容与感受都会大不相同。曾将Hurel作品Six miniatures en trompe-l'oeil(六首幻影小品,1991/93)搬上巴黎Theatre de la ville de Paris上演的编舞家Francois Raffinot回忆他与合作的经验说到,「他是个多面貌、不可预测,总像黄昏一样颜色模糊、连结黑与白世界力量的朋友」。也有人将这种把类似变奏,回忆与现实并呈的曲风,并将听者不断拉进聆听这项行为的作曲手法,比拟为文学电影中的倒叙,而事实上他有一首曲子名称便正是Flash-Back(1998),里面除了situation musicale的「变奏」外,在多层的音乐结构中,同时还拼贴许多他旧作的片段。Tombeau in memoriam 热拉尔·格里塞(1999)则是以Grisey作品Vortex Temporum第一乐章末尾非平均率钢琴数分钟独奏段落所展现千面万化的色彩为出发点而谱成,作曲家说这是他作品中少数非客观性的作品,也是对热拉尔·格里塞展现最敬意的尝试。在第二代频谱音乐作曲家中Philippe Hurel是最吸引我的。

其余如Philippe Leroux(*1959)、Francios Paris(*1961)、Marc-Andre Dalbavie(*1961)、Philippe Durville(*1957),都是年轻一代深受频谱音乐理念影响的法国作曲家。在近二十多年来,频谱音乐已经成为法国音乐重要的一环。热拉尔·格里塞、Tristan Murail等人音乐也在近年开始大量出现在法国之外的当代音乐节中,而不再只局限于法语区内。只是热拉尔·格里塞猝逝,无缘亲身见到此景,为音乐界又多增添一则遗憾。

热拉尔·格里塞作品录音

  • Vortex Temporum, Talea/ Accord 462 292-2
  • Les Espaces Acoustique/ Accord 465 386-2
  • Talea-Prologue, Jour contre Jour, Anoubis-Nout/ Accord 201952

Accord现在已经并入Universal集团,所以几乎所有CD都换了新包装与新编号,但却并没有同时让他们的CD比较容易被买到,有兴趣的人还是得到法国或法国CD邮购网站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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